十里路,走了一天。
我便足足哭了一天。
既害怕又無助。
等到天色完全看不見了,遠處依稀閃出橘色的光暈。
星星點點,幽夜將至。
人死到臨頭,已經(jīng)什么都顧不上了。
沈席玉一句話,斬了江陵太守三十八房姨娘的頭,懸在城門示眾,至今還沒取下。
這種說一不二的狠毒性子,我一個花瓶斗不贏的。
明日,我的頭,便會送回王都去。
我聽著轎外傳來馬蹄聲,淚痕干涸,面露麻木。
少頃,外面有個男人騎著馬來,冷冰冰質(zhì)問:「怎么這么慢?」
「大人饒命!」
抬轎子的轎夫是要活著回去的,他們慌亂跪了一地,轎子歪歪斜斜落在地上,差點把我甩出去。
時隔多年,再次聽到沈席玉的聲音,我呼吸急促,懊悔不已。
早知道當年就收斂些,好好待人家,還能留個全尸。
我爹語重心長地告誡過我,到了別人的地盤,要懂得服軟,這樣能少吃一些苦。
于是我手腳發(fā)軟地掀開簾子走出去。
黑燈瞎火,只見有個身量高大的男人擋住了火光。
我垂著眼飛快走去,牽起男人粗糙的五指:「夫君莫怪,是妾身不好,讓夫君就等了?!?/p>
一時間,只有林間簌簌的風在響。
我斗膽仰頭,借著燈火的光,看清眼前的男人。
濃眉大眼,胡須好像刀槍林立,魁梧駭人,像極了我爹桌案上供奉的關公。
我驚恐地張大嘴,哆嗦得更厲害了。
沈席玉怎么變成這樣了?
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。
我腿一軟,陰差陽錯栽進他懷里,硬著頭皮柔聲喚道:「呀……夫君……頭好暈?!?/p>
主動投懷送抱,總不會錯。
熟悉的音色從不遠處傳來,聽得我頭皮發(fā)麻。
多年過去,即便站在漆黑的荒野,我一眼就認出了沈席玉的身影。
并不單薄,也不厚重,是恰到好處的身量,個頭高挑。
說話的時候尾調(diào)會隱隱上揚,聽來像陰惻惻的調(diào)侃。
當年他用肩膀,扛著我越過墻頭,摘剛熟的春桃。
肩膀染滿泥濘,眼中盛滿柔光。
如今卻早已物是人非。
沈席玉說完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我驚覺方才的烏龍可能會叫我丟命,于是提著累贅的嫁衣,叮叮當當追進軍帳。
「夫君,我錯了?!?/p>
白燭跳動搖曳,屋中樸素,唯一的紅便是我身上的嫁衣。
沈席玉絲毫沒有娶我的意思。
果然,我是做妾來的。
我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跪在床下,大氣不敢喘。
「抬起頭來?!?/p>
沈席玉的聲線如珠落玉盤,周身圍著一層渾然天成的貴氣。
只是語氣不大好。
我怯生生地抬頭。
入眼先是他華貴無痕的天青色衣袍。
往上,是束縛窄腰的玉帶和環(huán)佩,青玉色的穗子垂在柔軟的被褥間。
最后,是他的臉。
棱角分明的輪廓,剝削緊抿的唇,銳利深邃的眸,長開了一些,比之當年,更加俊美。
傳言不虛,如今較王都的貴公子,一般無二了。
他忽略我濕潤的眼角,穩(wěn)坐高榻,薄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微笑,
「本王當年怎么伺候小姐的,小姐可還記得?
我惶惶抬眼,對上他沉靜如水的眼眸,心頭一驚。
當年沈席玉時時刻刻跟在我身邊,我一句不喜,他便替我擋下王都世家公子拋來的繡球花。
我任性嬌縱,犯了錯,爹爹第一個打的便是他。
因此沈席玉不光不受我爹待見,更不受整個王都世族的待見。
他因為我吃了許多苦。
可當沈席玉站在青澀的雨里,雙眸黑沉堅定,「小姐,我心悅你?!?/p>
我攪弄著帕子,后退一步,「你我……身份有別,我想了很久,我們還是算了。」
輕飄飄一句話,把我和他的情意,一筆勾銷。
沈席玉眼底的明光一寸寸消失,隔天就被家丁打出了府。
這是我對他說過最后的話。
如今他要我伺候他。
要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