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記者的想象描寫中，我爸成了和有夫之婦勾三搭四的人，然后被對方的老公找人打擊報復。
純屬活該。
多么荒唐的揣測，但是相比于找不到證人的見義勇為的行為，這個版本的故事顯然更讓人津津樂道。
本來心疼我們家的鄰居們開始指指點點，活色生香地編排著我爸和某個女人的故事。
我爸企業(yè)的老板也相信了，停掉了給我爸的所有福利。
他說：“想不到老江是這樣的人，差點讓我們企業(yè)蒙羞！惡心！”
我哭著找到了周家，拼命砸他們的大門：“你們?yōu)槭裁匆熘{！你們還是不是人？”
周太太沒有開門，她躲在在玻璃窗戶后面，說話依舊溫柔。
“小姑娘，你們家搞成這個樣子，我也很難過呀?！?br>
“你爸爸這個樣子，是他活該咯！”
“你是很可憐，但是我家也是無辜的，你要是再來鬧，我告到你學校去，讓你上不了學你信不信？”
周先生把她拉走了，他們看我的眼神，似乎是看一個有傳染病的人。
我媽從那時候開始就變了。
變成了怨婦，變成了神經(jīng)病。
她相信我爸沒有亂搞男女關(guān)系，但是她說，她寧愿我爸出去亂搞，也好過現(xiàn)在躺在床上一動不動。
她說我爸是活該，說他是一塊爛肉。
她抱怨我爸吃得多喝得多，時時刻刻吵著要上廁所。
于是給我爸用了老年人尿不濕。
當時我爸才四十幾歲。
我第一次看到我爸默默地流淚。
很屈辱。
這還沒有完。
有一次，她推著我爸去散步，突然就停在河邊不走了。
我著急忙慌找到他們的時候。
我媽還是執(zhí)著地盯著河面。
她的嘴里自說自話：“如果我們倆都死了，是不是就解脫了？”
我嚇哭了，抱著她求著她回家。
從那以后，我就輟學了，當時我高二還沒有讀完。
但是我真的后怕。
我怕有一天，我沒有了爸媽。
而且在學校里，我也受夠了周曉婷的欺辱。
離開學校的那一天，我瞥見周曉婷在操場的角落里和一個男生你儂我儂。
這個賤人，我爸用生命救了她。
她還是不知道檢點。
我輟學之后，我媽得到了片刻的解放。
她暫時沒有了暴躁和自殺的傾向。
我扔掉了讓人屈辱的尿不濕。
但是家里沒有錢請護工，我爸上廁所都是我在照顧。
有什么辦法呢？
還需要避嫌嗎？
我們只是想活下去。
其他的不用想了。
我找了一份輪班的工作補貼家用，在小工廠里做手工。
當時我才16歲，根本沒有正規(guī)的公司要我。
我上班的時候，就讓媽媽照顧爸爸。
就當我以為日子一天一天好起來時。
現(xiàn)實給了我一記狠狠的耳光。
我媽突然愛上了麻將。
我其實能理解她的，畢竟崩潰的心理需要療愈。
但是她越來越離不開麻將了。
有時候，甚至玩到深更半夜。
我勸解她的時候，她就一直哭，說沒有辦法面對生活，沒有辦法面對一堆屎尿、沒有辦法面對我爸一灘爛肉。
她說自己需要排解。
我很害怕，當時我覺得我不能逼我媽了。
感覺她隨時要自殺。
我爸爸已經(jīng)這樣了，我不能再失去媽媽了。
結(jié)果就這樣不了了之。
12、
有一天我下班回到家。
我媽不在家。
我們本來說好，如果我上班，她就得守在我爸身邊。
我急忙沖向我爸的房間，滿屋子的臭味。
他尷尬地和我說：“晴兒，你回來了，對不起?！?br>
因為沒有人照料，我爸只能拉在床上。
我當場就哭了。
一邊幫爸爸洗澡，一邊流淚。
老天爺，你為什么要這么對他。
他是一個好人。
我做好晚飯后，我媽還是沒有回來。
撥了好幾個電話都沒有打通。
我爸堅持讓我去找她，說一會兒時間自己沒問題的。
我無奈。
只好去了街上的棋牌室。
棋牌室里已經(jīng)沒有客人了，我進去的時候，只看到我媽被老板壓在牌桌上，她的裙子已經(jīng)掀到了大腿根部。
他們看到了我，匆忙分開。
我媽淡定地整理了一下儀容，淡定和我說：“回家?！?br>
一路上，我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。
到了家門口的時候，她嘆了一口氣：“這是你陳叔叔給的錢，可以給你爸爸買藥?！?br>
我不屑：“那你就當婊子嗎？”
她狠狠地甩起胳膊，給了我一個耳光：“如果你想讓你爸活得長久點，那就閉上嘴。”
我狠厲地瞪著她，剛剛那一幕，我看得清清楚楚，她根本不是為了我爸，她是真的在享受。
到家的時候，已經(jīng)有警察圍在我家樓下了。
我爸自殺了。
我沒有辦法想象，他是怎么從陽臺上翻下來的。
法醫(yī)說，他的左手臂內(nèi)側(cè)有嚴重的刮傷，猜測是用左手抓住陽臺上方，吊起整個身體，像攀巖一樣，慢慢地爬上去、摔下來。
我泣不成聲，他是那么的努力地——去死。
這個世界對他太不公平了。
他只是憑借一腔熱血，救一個女孩子。
但是賠上了自己的一生。
這個世界，還能做好事嗎？
葬禮上，我哭著跑了出去。
穿麻戴孝沖到周家。
我大喊著：“我爸死了，你們現(xiàn)在滿意了嗎？”
很多人出來圍觀我。
有善良的老人勸我：“小姑娘，你怎么了？他們一家去國外旅游了，暫時不在家?！?br>
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家。
我媽，從始至終沒有掉一滴眼淚。
安頓完我爸的后事。
我問她：“現(xiàn)在解脫了嗎？”
她沒有表情地說著：“你有可能希望你爸活著，但是我更希望他像個男人一樣活著。”
我知道我媽也有自己的苦衷，誰也不愿意看到當初相愛的人，現(xiàn)在變成一個吃喝拉撒都需要別人幫助的廢物。
但是她說的對，我只要我爸爸活著，其他的都不重要。
如果當天，她沒有去麻將館，我爸就不會弄臟床單，他就不會失去活著的勇氣。
怒火一下子沖到天靈蓋，我的腦海里都是那天在麻將館撞見的場景。
我爸斷氣的時候，我媽還在和其他男人亂搞。
就算到了現(xiàn)在，她的腦海里還是“男人”、“男人”。
我再也沒有辦法忍受，輕輕地推了一下她。
她一個踉蹌，就從天臺上掉了下去。
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平靜。
我媽死了，死在我爸頭七這一天。
街坊鄰居都說，她和我爸一直很恩愛，所以這才“殉情”的。
我?guī)状慰迺炦^去，所有人都來安慰我。
讓我好好活下去。
爸媽很恩愛，所以我把他們葬在同一條江里。
我說：“爸，媽，你們等等我。等我處理好人渣，就來陪你們?！?br>
但是，希望來生，我們一家人都不要相遇了。
